第四章 之素欢-《百灵潭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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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两道身影在屋顶上拥吻在了一起,月下交缠的画面如梦如幻,安宁静好得叫人不敢打扰。

    暗处的那身白衣久久伫立着,握紧的手一点点松开,眉眼满是落寞,雪白的脸上透着说不出的不甘与颓然。

    短暂的相处后,到底是该分别的时刻了。

    安云岫在素欢怀中睡去后,雪鸣冷冷现身,看着素欢失魂落魄的样子,嗤之以鼻:“你这副模样倒真像极了天上的嫦娥仙子,我看她成天抱着姑姑坐在桂花树下,也是你这要死不活的样子。”

    “一个两个都是这样,可见情之一字害人不浅,当真是天底下最麻烦的东西,我这一辈子都不想沾惹上。”

    素欢木然地眨了眨眼,抬头望向雪鸣,轻声道:“你拿到了雪蕊元丹吗?”

    雪鸣哼了哼,没好气地道:“还不是为了你最后的心愿,现在道也道过别了,我这便取出雪蕊元丹!”

    素欢这才似回过神来,怔怔问道:“你的元丹在……”

    雪鸣一声冷哼,挑眉望向沉睡的安云岫:“我的元丹,就在他的肚子里。”

    一切都源于两个月前的那个花灯节。

    雪鸣路经渝州城,在飞过城里最高的摘星楼时,却与一头正要下凡的青龙迎面撞上,一颗元丹不慎出口掉了下去。

    那一点荧光坠入夜色,瞬间消失在了行人如织的夜市上。

    他头昏目眩下不及细看,便被强大的冲力荡到了一片树林上空,一头栽了下去,醒来时,他已经变成了六、七岁的孩童模样。

    那青龙被他那一撞,也不知所踪,但他已无暇顾及,只一心想找到自己的雪蕊元丹。

    就这样在渝州城里苦苦寻觅了两个月,那夜在河边他终于发现,那清寒之气就是从安云岫身上散发出来的。

    那个花灯节上,素欢和安云岫撞上,一片混乱中,安云岫阴错阳差地吞了那从天而降的元丹。

    凡人的躯体哪承载得了这厚重仙丹,回去后安云岫挥笔画下素欢后,便昏昏沉沉地生了场病,嘴里念念有词地抱着画像不松手。

    安老爷安夫人只道儿子相思成疾,赶紧上秦府提亲,只盼能好好冲一冲喜。

    却不想,成亲前一天,素欢溺水而亡的消息便传来了,安云岫在病中听闻后大受打击,一口鲜血喷出,不醒人事。

    醒来后,他便成了个傻子,只知道叫着:“媳妇,媳妇……”因为体内的元丹,他也和寻常人不一样,能够看到身形飘渺的素欢。

    素欢脸上一片惨白,难以置信地摇着头。

    雪鸣哼了哼,却到底软了口气:“你放心,只要我取回元丹,他便会好起来,恢复成以前的安云岫。”

    素欢神色一动,抬起头还来不及欢喜,雪鸣接下来的一句话却叫她如坠冰窟。

    “但他会忘记吞下元丹后发生过的所有事情,包括你们在花灯节上的相遇,更包括你们日后在一起的点点滴滴。”

    素欢身子一颤,雪鸣却攫住她的眼,一字一句道:“他的生命里将再也不会有秦素欢这个人,他会把你忘得干干净净。”

    八)

    百灵潭,天上下了点小雨,打在水面上,泛起阵阵涟漪。

    素欢背影伶仃地站在潭边,雨水划过睫毛,顺着她的脸颊流下,一片冰冷。

    如今的安云岫已经不记得她了。

    “怎样才能不难过?我也想忘了他,可我又舍不得忘记。”

    仿佛大梦初醒,迷雾散尽,她找到了死因,却宁愿从不曾知晓,她快活过,现在却只能独自守着回忆。

    空荡荡的天地间,到头来还是只剩下了她一个人。

    身姿俊挺的少年一袭白衣,撑着伞站在不远处,默默地注视着那个伶仃背影。

    他终于变回了原本的模样,俊美非凡,她却失魂落魄地视而不见。

    她的一颗心全在那个人身上,他陪了她这一路,到底没在她心底留下半分。

    雪鸣苦涩一叹,也罢,过几日他便要飞升成仙了,本就该无牵无挂地离开。

    正怅然若失间,“扑通”一声传来,雪鸣猛然一看,素欢竟一头跃进了潭里,水花四溅。

    他瞳孔骤缩,飞身扑去,“不要!”

    从潭里救起素欢后,雪鸣浑身是水,破口大骂:“怎么会有你这样笨的鬼,你想不开也不用跳河自尽啊,你已经是个鬼了,怎么可能再淹死第二次!”

    素欢躺在他怀里,脸色苍白,如失了魂般喃喃道:“我,我想起来了,我想起来了……”

    在她投入水里的那一刻,心弦触动,一切她都想起来了!

    她浑身颤抖,望向雪鸣,一张脸笑得比哭得还难看:“原来,原来我是自杀的!”

    那场溺水背后的真相,竟是这样荒唐可悲。

    她原来什么都知道,二娘来买通翠儿时,她阴错阳差地没有喝那杯茶,躺在床上什么都听见了。她们要害死她,让妹妹秦筱雅顶替她成为新娘,嫁给安云岫。

    那时她的心便彻底凉了,这些年孑然一人的孤单尽数涌上心间,她闭着眼睛泪流满面。

    也许当母亲逝世时她便该跟着一起离开的,反正活着和死着也没有什么区别,这冰冷的世间没有给她一丝温暖,倒不如死了干净。

    于是,带着这样的念头,她不动神色地配合着她们的计划。

    当被推下去的那一刻,她只有无尽的解脱。

    可翠儿却在最后关头不忍心了,叫了声“小姐”便要拉住她,但她已经生无可恋了,她自己故意一脚踏空,在翠儿惊慌的眼神中滑了下去。

    翠儿哭天喊地地想唤人来救她,府中上下却心照不宣地接了吩咐,没有一个人敢来救她。

    她就这样淹死了。

    不是被翠儿推进了池里,而是自己心甘情愿地自尽了。

    “原来我是自杀的,我是自杀的,我想起来了,我统统都想起来了……为什么,为什么娘亲死的时候,不把我也带去了,为什么让我一个人在世上孤苦伶仃,从来都没有人要我好好活着,终于等到有人来爱我,我却已经死掉了,为什么……”

    素欢埋在雪鸣怀中,哭得昏天暗地,雨越下越大,那凄楚的哭声飘在寒风中,尽情控诉着这世道的凉薄与不公,仿佛要将心中压抑多年的委屈全部宣泄出来。

    雪鸣听得心如刀割,他紧紧搂住颤抖的素欢,不知不觉也泪盈于睫:“不要哭,不要为了那些人哭,他们都对你不好,我对你好,我对你好……”

    九)

    在飞升前一天,雪鸣提着两坛酒去找了孔澜。

    “骚孔雀,你说如果一个人看到另一个人伤心难过,自己也跟着不开心,那是为什么?”

    孔澜打了个酒嗝,凑近雪鸣,笑得贼兮兮:“是一男一女吗?”

    雪鸣推开孔澜的脑袋,做贼心虚地点了点头,孔澜一拍大腿:“那还不简单!这就是凡人说的红尘情爱呗,剪不断理还乱!”

    雪鸣闷声不语,忽然心烦意乱地抓起酒坛,仰头一饮而尽。

    身边的孔澜醉得东倒西歪,开始天南地北地胡扯了:“你这个来问我就问对了,想当年我可是万花丛中过,片叶不沾身……”

    孔澜吹着吹着,一道乌衣杀来,雪鸣的酒登时醒了一半:“乌丫头。”

    满身煞气的乌裳眼睛一瞪,雪鸣赶紧叹口:“大嫂!”

    乌裳面如寒冰:“你把素欢那丫头怎么了?跟你回来后她就没笑过,男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,这笔帐改日再和你算!”她说着上前一把拧住孔澜的耳朵,骂骂咧咧地就把他抓了回去。

    雪鸣哭笑不得,望着他们的背影远去,摇了摇头,悠悠叹了口气:“是不是陷进去的人都会和我一样傻?”

    静谧的夜色中自然没有人回答他,他抬头看向天边月色,萧索一笑:“姑姑,鸣儿只怕回不去广寒宫了。”

    春妖座前,雪鸣抱着昏睡的素欢,声音坚定:“我已经决定好了。”

    “飞升在即,这么多年的等候功亏一篑,你当真不悔?”

    “不悔。”

    “你历经此劫修为已是折损,若再失去元丹,恐怕就要被打回原形了,也不悔?”

    “不悔。”

    “即便你把元丹给了她,她醒来后也不会再记得你了,你还不悔吗?”

    “不悔。”

    低头望向怀中女子,雪鸣低低一笑,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抚向她的眼角眉梢。

    “笨鬼,你果然说对了,我比你还要可怜,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?情这东西,我也说不清,那就不要说了吧,反正你也不会记得我了……”

    带着清寒之气的雪蕊元丹飘在半空,散发着点点荧光,缓缓漫进了素欢的胸前,她苍白的脸上瞬间红润起来。

    “希望这一世新生,你能得到自己想要的,不再被这世道抛弃。”雪鸣轻声喃喃,无比留恋地望了素欢最后一眼,俊挺的身躯却开始渐渐透明,如烟消散……

    孔澜与乌裳赶来时,只看见素欢沉沉昏睡着,墨发如瀑,呼吸匀长,已脱离鬼形,与正常人别无二致。

    春妖一声叹息:“当真痴儿。”

    素欢的旁边是一只如雪的白兔,柔软的身子贴在她的怀里,眼眸湿濡,长耳微颤,为她带去源源不断的温暖。

    十)

    渝州城里最近又出了个大事情,秦家大小姐秦素欢又活过来了!

    秦家上下被吓得不轻,只当神仙显灵,再不敢欺瞒,在下人们的指认下,二夫人和二小姐锒铛入狱。

    恢复了聪明才智的安云岫趁机出面,将秦家先前敲诈过去的大笔钱财尽数要回,他还去了一趟大牢。

    秦筱雅在牢房里见到丰神俊朗的安云岫,又惊又悔,涕泗横流地苦苦哀求,安云岫摇了摇头,只说了句:“自作孽,不可活。”

    秦筱雅当夜就疯了。

    素欢成了秦家的当家人,心软的性子到底不忍心,在衙门里为二娘和妹妹求情,她们被免了死刑,只改判了流放。

    纷纷扰扰的事情总算告一段落,不知不觉中,渝州城的花灯节又来临了。

    行人如织,满城烟花中,安云岫与素欢在人群中相遇,明明从没见过,却仿若相识多年。

    安云岫清浅一笑,拱手道:“在下安云岫,见过小姐。”

    来年春天,安家与秦家再结良缘,举行了盛大的婚礼。

    两人琴瑟和鸣,美满幸福。

    桂花树下,素欢抱着白兔,依偎在安云岫怀里,浅笑盈盈。

    微风拂过,怀里的白兔轻颤了一下,素欢低头安抚,若有所思:“总觉得……好像忘了些什么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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