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百九十六章 破境不需要等的-《剑来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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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陈平安笑道:“有的,清风城苻南华。”

    还真有,不过当然不是什么清风城什么苻南华,而是李宝箴。

    离真嗤笑道:“清风城姓许,老龙城倒是有符这个大姓。”

    陈平安点头道:“你用屁股想事情比用脑子更好,以后换一换,还有记得吃饭也换个家伙什。”

    逗一逗这个离真,算是难得比较舒心的一件小事了。至于离真介意不介意,陈平安又不真是他离真的祖宗,不管。

    离真不愿这种事情上跟那人瞎扯,微笑道:“就算侥幸被你逃回了浩然天下,哪怕运气再好些,在那之前,剑气长城历史上最后一任隐官做了什么,已经被广为人知了,可山上修士内心深处,对你陈平安的真正印象,却是什么吗?任你百年千年,做再多的好事,当再久的好人,陈好人,始终是个出自文圣一脉的伪君子。”

    陈平安忍住笑。

    离真皱眉不已,“可笑吗?”

    陈平安望向龙君,“劳烦龙君前辈,与这小傻子解释一下。”

    龙君笑道:“本来就是个被骂大的泥瓶巷贱种,在乎这些做什么。文圣一脉就那么点香火,那么几个人,谁在意。崔瀺?左右?”

    陈平安对那离真微笑道:“最后教你一个道理,伪君子做的好事,终究还是好事。真小人做再多自己问心无愧的勾当,还是个小人。你呢,伪君子当不好,真小人没本事,也有脸与我问心?你配吗?”

    陈平安朝离真伸出手,又轻轻握拳,“不是亲爷孙,更要明算账。教你道理,以后记得拿命来还。”

    如果不是有那龙君坐镇对面城头,只有那些托月山狗屁百剑仙在那边修行,陈平安早就杀过去了。

    离真歪过脑袋,伸长脖子,伸手指了指,笑道:“朝这边砍?”

    陈平安伸手一抓,将极远处搁放在城头上的那把斩勘,驾驭在手,刀鞘留在原地,出鞘狭刀,如同一道长虹飞掠而至。

    陈平安一刀斩去。

    离真误以为龙君会帮忙挡住,所以不躲不闪,最终结果就是当场失去了一件护身重宝,离真重重摔在十数丈外,浑身浴血,坐在地上,“龙君!”

    龙君一剑将那陈平安“斩杀”。

    陈平安身形显化在原地。

    龙君每次出剑实在太过精准,对于陈平安的体魄毫无裨益。

    离真站起身,震散法袍血迹,脸色惨白,眼神森森,笑道:“陈平安,落魄山是吧?等我破境,就去宝瓶洲,只要是与你相熟的所有人,仇人我帮你杀,亲近之人,我更要帮你亲近亲近。”

    陈平安身后蓦然出现一尊元婴法相,“破境需要等吗?”

    离真急急倒掠撤退,宛如一头惊弓之鸟。

    龙君无奈道:“假的。人家现在是玉璞境,弄出个法相很难吗?”

    其实离真还好,至多虚惊一场,但是那个流白竟然开始微微颤抖起来,好像预先瞧见了自己的心魔。

    陈平安转身大笑离去。

    ————

    邵元王朝,国师府。

    白衣少年林君璧脱了靴子,正坐在廊道独自打谱,返回家乡之后,林君璧就开始以闭关的名义,深居简出,自己先生更是帮着他闭门谢客。

    林君璧回乡之后的一切,事事都如崔先生和年轻隐官的预料那般。

    他再不只是邵元王朝国师一人的文脉子弟,不再只是什么邵元王朝的年轻天才第一人,而是被整个中土神洲的学宫书院,视为当之无愧的读书种子。

    同行剑修当中的蒋观澄,原本想要在京城为林君璧大肆渲染剑气长城的丰功伟绩,不曾想刚有个苗头,一场酒宴散去,当晚就被脸色铁青的父亲喊到书房,劈头盖脸一顿呵斥,问他是不是想要被祠堂家谱除名,再被逐出师门祖师堂。父亲没有细说缘由,蒋观澄到最后也没搞明白自己错在哪里,明明是好心办好事,怎么就跟犯了死罪差不多?父亲只说了一句话,那严律比你在林君璧那边更狗腿,你看他多嘴半句吗?

    今天有客来访,是金真梦和朱枚。

    朱枚在他乡那处战场上,被金真梦救过,林君璧也一样救过她。

    这就已经不是什么患难与共了,而是真正生死换命一般的香火情。

    那趟游历,朱枚对林君璧印象,从好变成了极好。

    当然没有什么男女之情就是了。但越是如此,有朱枚对林君璧发自肺腑的那份观感认知,在某些大人物眼中,林君璧的某些传闻,越是可信。

    林君璧得知消息后,瞥了眼靴子,却没有穿上,就要光脚走向台阶去往小院门口,但是林君璧犹豫了一下,还是穿好了靴子,然后只是站在台阶下,等到两人在门口露面,这才笑容灿烂道:“稀客稀客。”

    林君璧伸出手去,朝金梦真说道:“按照约定,好酒拿来。”

    平日里不苟言笑的金梦真竟是打趣道:“堂堂金丹瓶颈剑修,你的地仙前辈,来看你是给面子,该是你拿出好酒待客。”

    林君璧点头道:“有酒有酒,童叟无欺的哑巴湖酒,独此一家别无分号!”

    朱枚很开心,大家都是邵元王朝同乡人,但是比起去往剑气长城的游历途中,他们的关系,其实天壤之别,太不一样了。

    所以朱枚也开玩笑道:“君璧,郁姐姐帮你介绍的那个姑娘,棋术到底如何啊?好不好看啊?是想着赢棋忘了看她模样,还是光看姑娘模样下棋输了?”

    林君璧微笑道:“棋术不错,比你好看。”

    朱枚竖起大拇指,“君璧兄,实诚人!”

    朱枚与林君璧金真梦一起在廊道落座,环顾四周,“此处风景,真是不错,适合修心养性。”

    林君璧指了指一处烟霞缭绕的等人高风水石,说道:“这块从蜃湖底捞起的石头,直接让我家先生腰包瘪了。”

    林君璧的这位先生,是浩然天下第六大王朝的国师,曾经与文圣一脉恩怨不小。

    而邵元王朝的几位读书人,曾经山水迢迢联袂赶去文庙所在的地方,亲手打砸了那座已经被搬出文庙的文圣神像,回乡之后,仕途顺遂,平步青云。只是几次投贴国师府,都未能被国师接见。倒是被那位写出《快哉亭棋谱》的弈林国手溪庐先生,亲自指点了棋术。

    金真梦接过了林君璧从剑气长城带回的那壶酒,喝了一口之后,轻声道:“哪怕返乡这么久了,依旧经常有恍若隔世之感。每次惊醒过来,飞剑已经祭出在身侧。以至于练剑进展极其缓慢,瓶颈难破,辜负了那道得自城头的古老剑意。”

    邵元王朝这拨天才剑修,在剑气长城那边,得到剑意之人,其实不多,金真梦得到了一份,严律也得到一份,朱枚就没有这份机缘,但是林君璧一人就先后得到三缕,这还是因为林君璧后来以隐官一脉剑修的身份,进入避暑行宫,出城厮杀机会不多,不然说不定还能再得到一缕纯粹剑意。

    朱枚有些羞赧,“我还好,就是偶尔做噩梦,给吓醒的,后来家里帮我购置了些清心凝神的山水香,就很少做噩梦了。”

    林君璧抿了一口酒,说道:“我之所以在此假托闭关,无非是一种坐收名望的手段,比较无趣。不过要我再去剑气长城厮杀,也真是不太敢了。”

    金真梦松了口气,今天没白来,林君璧还是心中那个林君璧。这酒喝得就舒心了,金真梦仰头灌酒一大通,抹了嘴,大笑道:“可惜郁狷夫去了扶摇洲,不然约好了要一起来看你的。”

    朱枚小声道:“那个喜欢整天笑眯眯乐呵呵的怀潜,好像也跟着我家的在溪在溪,去了扶摇洲一个叫山水窟的地方。”

    林君璧是最早离开避暑行宫的一个外乡剑修。

    邓凉,曹衮,玄参,都要比他更晚离开剑气长城。

    只是不知道他们返乡之时,是否跟随同乡剑仙前辈一起离开的倒悬山,身边有无带着一两位剑气长城的剑仙胚子。

    可惜每一位外乡剑仙,在返回浩然天下之后,都没有任何动静和言语,与他林君璧差不多,对于剑气长城那边的战事,选择只字不提。

    林君璧打散心中思绪,也故意学朱枚压低嗓音道:“那个大名鼎鼎的怀潜,模样到底如何,动不动心?”

    朱枚晃了晃酒壶,嬉笑道:“见多了林君璧,再看其他男子,相貌都一般般喽。”

    林君璧笑道:“等你见过了曹慈再说这话。”

    朱枚果然不含糊,大为遗憾,惋惜道:“可惜没见着,以后我非要拉着在溪在溪一起去趟大端王朝,先见见那位白衣曹慈,再见裴武神!”

    金真梦突然有些难为情,犹豫了半天,还是忍不住以心声问道:“君璧,你知不知道司徒蔚然去往何处了?是第五座天下?若是可以说,你就说,可如果涉及避暑行宫隐秘,你就当我没问。”

    林君璧摇头道:“关于司徒蔚然的去向,我还真不太清楚,但是我可以帮你试着问问看。前不久先生提及过一事,陈三秋和叠嶂如今就身在中土神洲,刚刚拜访过礼记学宫。”

    金真梦举起酒壶,与林君璧道谢。

    朱枚说道:“君璧,你们那个隐官大人呢?先前武运异象,动静太大,都说是奔着倒悬山旧址那边去的,所以现在有很多的传闻,有说是如今两座天下相互牵连,武夫想要以最强破境,就愈发困难了。那陈平安不是一位纯粹武夫吗?该不会是他吧,可这说不通啊,剑气长城都被攻破了。”

    林君璧沉默许久,摇头道:“不知道啊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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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桐叶洲中部上空,一艘价值连城的流霞宝舟上,坐着一位任劳任怨的元婴境姜氏供奉,和两位姿容皆美极的女子。

    此外宝舟另外一头,还躺着个年纪面容的黑衣男子,名叫曹峻,据说做了很多年的大骊随军修士。

    两位女子,是从书简湖真境宗赶来桐叶洲的隋右边,她当下手持一把梧桐柄的油纸小伞。还有担任姜尚真侍女多年的鸦儿。

    这是一座莲藕福地的入口。

    梧桐伞是崔东山亲手交给隋右边的,还有一封密信,让隋右边一起捎给姜尚真。

    隋右边身边,是昔年藕花福地魔头丁婴身边的女子,鸦儿,她跟随“周肥”一起“飞升”离开福地。

    当年春潮宫簪花郎周仕,与鸟瞰峰“剑仙”陆舫,敲天鼓一响,就一起匆忙离开了南苑国京城,为的就是防止被那个谪仙人身份的陈平安记仇追杀。只是不知为何,春潮宫与鸟瞰峰犹在,如今周仕和陆舫却都不在福地当中了。

    鸦儿先前已经数次重返故地。只是职责所在,她还需要时常离开,跟随姜氏供奉和隋右边一起打开福地禁制,收纳难民。

    与她一起返回昔年藕花福地的同乡人,其实还有一个,南苑国开国皇帝魏羡,如今就在京城,然后一直没有离开。

    还有两个来自桐叶洲大泉王朝的江湖中人,一个很会察言观色的年轻瘸子,一个榆木疙瘩的老驼背,绰号三爷。

    以及那个吊儿郎当的剑修,腰间悬佩长短两剑,长了一双很女相的桃花眸子,在鸦儿看来,这个叫曹峻的家伙,皮囊是不错,就是嘴贱了些。来自南婆娑洲,可追本溯源的家乡,却是宝瓶洲的骊珠洞天,一口一个我家祖宅在那泥瓶巷,鸦儿都不明白出身泥瓶巷有什么值得说道的,她只听说真武山马苦玄,是来自骊珠洞天杏花巷。

    她私底下壮起胆子询问过魏羡,无果。

    对于鸦儿来说,魏羡,隋右边,都是千真万确的“古人”,更是历史上藕花福地的天下第一人。所以哪怕跟在姜尚真身边多年,依旧对两人难免心存敬畏。

    他们一行人第一次到了莲藕福地后,跟随魏羡去了趟南苑国京城。

    当时场面气氛之诡谲,可想而知。

    一个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开国皇帝,直接去了大殿,蹲在龙椅旁边敲敲打打,背对着隔了很多代的两位子孙。

    逃难之人,先前被姜尚真分成了两拨,安置在莲藕福地当中。

    魏羡,隋右边,鸦儿,和那曹峻,以及暗中为曹峻护道的一头古怪阴灵。加上那两个可以忽略不计的大泉人氏。

    此外还有一批姜氏子弟,一起帮忙盯着浩浩荡荡涌入莲藕福地的两大拨难民。

    一拨是只顾着疯狂往北迁徙的山下百姓,一拨是山上修士和他们的弟子、家眷。

    前者进入福地避难,无需花一颗铜钱。

    后者就惨了,想要不用赶路、跨洲渡海去往宝瓶洲,然后不小心死在半路,好说,给钱,一大笔神仙钱,按照人头算,再按照境界算,下五境修士,一律一颗小暑钱,中五境神仙,人人上缴一颗谷雨钱,没钱就与人借,没钱滚蛋,敢硬闯福地,先被玉圭宗和姜氏供奉打个半死再丢远。按照姜尚真的授意,这笔过路钱,可是货真价实的买命钱,一位山上的修道神仙,还不值个小暑钱、谷雨钱?

    但只要是元婴修士,给再多钱,福地也不收纳。

    此外,世俗王朝的封疆大吏,将相公卿,想要进入福地避难,又有各自的身价,必须给钱,价格按照官场品秩计算,没有神仙钱?与山上神仙朋友借去,借不来,那就拿那些身外物去折算,姜氏子弟里边有那掌眼之人,古董珍玩,祖传字画,皇宫秘藏,一样是钱。若是隐藏身份太过分了,比如明明是那龙子龙孙,天潢贵胄,偏说自己是市井坊间的殷实门户,那么一旦被揪出,直接丢出福地,当然家当得留下一半,让你游历福地一趟,饱览了大好河山,不用给钱?

    在那座莲藕福地荒郊野岭的两处僻静地带,姜尚真早早圈画出了两大块地盘,各自之间,距离遥远,并且让玉圭宗和姜氏两位供奉分别圈画山河,设立禁制,尽量隔绝天地,防止福地间的天地灵气被那些外乡练气士汲取,也尽量让进入其中的市井俗子,少沾染些福地气数。虽说无法完全阻拦气运、灵气两事的流转,但是有了山水禁制之后,最少要比魏檗、米裕担心的那个最坏结果,要好太多。

    其中南苑国秘密调动了一只万余人的精骑,负责巡游边境。魏羡亲自领军,不过对外身份,只是一位新任武将。

    不是没有练气士得知那些山下蝼蚁进入福地,竟然根本不用花钱,然后开始闹事。

    姜尚真最让人心寒的地方,在于得了钱却事先不说规矩,两位元婴供奉以及一批姜氏子弟,是在斩杀了一大拨修道之人后,才开始宣布两条美名其曰入乡随俗的规矩。

    一条是任何练气士,进入福地,活命之后就要惜命,别乱逛,会死人的,谁敢越境离开,擅自与福地当地人氏起冲突,不问缘由,全部就地处死。

    第二条规矩,则是骂我姜尚真这个救命恩人的所有神仙老爷,那就是以怨报德了,如此不知好歹,也会死的。

    最后一条不算规矩的规矩,要寻仇,来玉圭宗找我姜尚真,求你们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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