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百一十五章 人间最得意-《剑来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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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宋集薪弯下腰,看着那条额头生出虬角模样的小家伙,无奈道:“瞧你那怂样,再看看书简湖你那条水蛟,真是天壤之别。”

    宋集薪不再管它,打着哈欠,去屋子里边睡觉。

    稚圭晃了晃手掌,四脚蛇仍是不敢上前。

    “算你识趣。”

    稚圭笑眯眯将手心谷雨钱丢入自己嘴中,小家伙仿佛有些委屈,轻轻嘶鸣。

    稚圭手握拳头,一拳砸在它脑袋上,“三年不开张,开张吃三年,这都不懂?”

    她站起身,将那条四脚蛇一脚踹得飞入院子,“本事半点没有,还敢奢望国师的那副上古遗蜕,偷偷流口水也就罢了,还给人家抓了个正着,怎么摊上你这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玩意儿。”

    稚圭坐在台阶上,脱下一只绣鞋,朝它招招手。

    小家伙乖乖来到她脚边,还生着气的她便拿起绣鞋,一下一下拍打小家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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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龙泉郡披云山上,新建了林鹿书院,大隋皇子高煊就在这里求学,大隋和大骊双方都没有刻意隐瞒这点。

    这是高煊第二次进入龙泉郡,不过一次在天上,是需要走过一架通天云梯的骊珠洞天,这次在地上,在实实在在的大骊版图上。

    披云山如今是大骊北岳,山是新的,书院也是新的,从传道授业的夫子先生,到求学闻道的年轻士子,也算是新的。

    林鹿书院是大骊朝廷筹办,没有七十二书院之一的头衔,山主副山长名气都不大,其中还有一个昔年大隋藩属的黄庭国老侍郎,不过谁都知道,林鹿书院肯定是要奔着“七十二”去的,大骊宋氏对此志在必得。

    高煊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在书院,肯定会有许多冲突,最少也该有一些白眼冷落,不然就是心怀叵测的试探,就像李宝瓶和于禄他们到了东华山的山崖书院差不多,怎么都要挨上些被欺生的苦头。但是高煊在林鹿书院待了几个月后,有些失落,因为好像从夫子到学生,对他这个敌国皇子的学生或是同窗,并没有太重视,几乎没有人流露出明显的敌对情绪。

    高煊为此疑惑了挺长一段时间,后来被那位在披云山结茅修行的戈阳高氏老祖宗,一番话点醒。

    大骊王朝短短百年,就从一个卢氏王朝的附属国,从最早的宦官干政、外戚专权的一块烂泥塘,成长为如今的宝瓶洲北方霸主,在这期间战乱不断,一直在打仗,在死人,一直在吞并周边邻国,就算是大骊京城的百姓,都来自四面八方,并没有大隋朝廷那种许多人当下的身份地位,现在是如何,两三百年前的各自祖辈们,也是这般。

    高煊一点就透,流水不腐,户枢不蠹。

    不过那位曾经在大隋京城,以说书先生混迹于市井的高氏老祖宗,感慨了一句,“流水?流血才对吧。”

    高煊一有闲暇,就会背着书箱,独自去龙泉郡的西边大山游历,或是去小镇那边走街串巷,要不然就是去北方那座新建郡城逛荡,还会专程稍稍绕路,去北边一座拥有山神庙的烧香路上,吃一碗馄饨,店主姓董,是个高个子年轻人,待人和气,高煊一来二去,与他成了朋友,若是董水井不忙,还会亲自下厨烧两个家常小菜,两人喝点小酒儿。

    高煊偶尔会去一栋已经无人居住的宅子,据说家主是一个名叫李二的男人,如今给他媳妇的娘家人霸占了,正想着怎么卖出一个高价,只不过好像在县衙户房那边碰壁了,毕竟没有地契。

    高煊的书箱里边,有一只龙王篓,

    每天都会按照高氏老祖传授的秘术,将一颗颗小暑钱小炼灌注其中,使得里边灵气浓稠如水。

    竹编小鱼篓内,有条缓缓游曳的金色鲤鱼。

    那是高煊第一次见到李二,当然还有陈平安。

    高煊其实来这里之前,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,说不定某天就需要将龙王篓和金色鲤鱼,交给大骊王朝的某位权势人物,作为自己在林鹿书院安稳求学的代价。

    但是至今连袁县令和吴郡守都没有来见过他。

    高煊这天正蹲在溪涧旁洗脸,突然转头望去,看到一位身穿雪白长袍、耳边垂挂有一只金色耳环的俊美男子。

    高煊赶紧站起身,作揖行礼道:“高煊拜见北岳正神。”

    大骊北岳正神魏檗笑道:“不用这么客气,见你逛了很多地方,总这么背着龙王篓也不是个事儿,如果你信得过我,不妨打开龙王篓,将那条金色鲤鱼放入溪水,养在这活水之中。以灵气作水,那是死养,久而久之,会丧失灵性的,短时间会境界攀升很快,可是会被堵死在元婴境瓶颈上,虽说放它入水,每天汲取灵气会逊色许多,修为进展相对缓慢,可长远来看,还是利大于弊。”

    魏檗指了指远方,“从这里到龙须河,再到铁符江,它可以自由游动,我会跟两位河婆、江神打声招呼,不会拘束它的修行。”

    高煊其实有些犹豫。

    他与这位大骊山岳正神,从未打过交道,哪里放心?

    鱼篓内那条金色鲤鱼,是被老祖宗誉为将来有望跳过中土那座龙门、化作一条真龙的存在。

    大道之上,人心幽微,种种算计,层出不穷。

    被人强取豪夺这桩天大机缘,高煊既然已经寄人篱下,那就得认,认的是大势,自己的道心反而会愈加坚定,逆境奋发,最能砥砺心性。

    可若是被人算计,失去已经属于自己的手上福缘,那折损的不止是一条金色鲤鱼,更会让高煊的大道出现纰漏和缺口。

    魏檗微笑道:“没关系,等你哪天想通了,再放养它不迟。”

    魏檗就要转身离去。

    高氏老祖突然从披云山一掠而来,出现在高煊身旁,对高煊说道:“就听魏先生的,百利而无一害。”

    高煊见自家老祖宗现身,也就不再犹豫,打开竹箱,取出龙王篓,将那条金色鲤鱼放入溪涧之中。

    金鲤一个欢快摆尾,往下游一闪而去。

    高煊蹲在水边,手持空荡荡的鱼篓,喃喃道:“久在樊笼里,复得返自然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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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赵繇当年坐着牛车离开骊珠洞天,是按照爷爷的安排,去往宝瓶洲中部靠近西边大海的一座仙家门派修道。

    只是在半路上他遇到了那位眉心有痣的少年,自称绣虎。

    赵繇最终交出了那枚先生赠送的春字印,因为对方是大骊国师崔瀺。

    小镇学塾当中,这一辈人里,就数他赵繇陪伴先生最多,李宝瓶那些孩子,宋集薪这个让赵繇佩服不已的同龄人,在这件事上,都不如他。

    赵繇一路游历,靠着崔瀺作为交换,赠送给他的一门修道秘法,以及两件仙家器物,总能够逢凶化吉。

    只是最后赵繇临近那座仙家洞府,牛车已经到了山脚,形神憔悴的赵繇却突然改变主意,弃了牛车,为那头水牛打开束缚,独自继续往西边大海而去,最后寻了一座传说中的仙家渡口,乘坐渡船去往孤悬海外的神仙岛屿,再换乘渡船,继续前往中土神洲方向,毕竟整个宝瓶洲,跨洲渡船只有老龙城那边有,而且多是倒悬山的商船,因此宝瓶洲练气士,想要去往中土神洲,就只能用赵繇这种法子,一次次利用海上仙家门派的中短途渡船。

    只是行程大半之后,赵繇乘坐的那艘仙家渡船遇上了一场浩劫,被铺天盖日、如同蝗群的某种飞鱼撞烂渡船,赵繇跟绝大多数人都坠海,有些当场就死了,赵繇靠着一件护身法宝逃过一劫,可是大海茫茫,似乎还是死路一条,迟早要葬身鱼腹。

    渡船上两名金丹修士想要御风远遁,一个试图向上冲破飞鱼阵型,结果绝望死于没有尽头的飞鱼群,粉身碎骨,一个见机不妙,精疲力尽,只得赶紧落下身形,遁入海水中。

    赵繇坐在一块渡船残骸的巨木上,身上死死系着那只包裹,不知道飘荡了多久,容貌枯槁,生不如死。

    终于支撑不住,赵繇昏死过去,从巨木跌入海水中,靠着护身法宝的最后一点灵光,随波逐流。

    当赵繇浑浑噩噩睁开眼睛后,却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,猛然惊醒,坐起身,是一座还算宽敞却简陋的茅屋,家徒四壁书侵坐,满满当当的泛黄书籍,几乎要让人难以步行。

    已经瘦成皮包骨头的赵繇起身后,发现那只包裹就放在床头,打开后,里边的东西一样没少,如释重负。

    沿着半人高的“书山”小径,赵繇走出茅屋,推门后,山野豁然开朗,发现茅屋建造在在一座山崖之巅,推门便可以观海。

    赵繇还看到山顶斜插有一把无鞘剑,锈迹斑斑,黯淡无光。

    赵繇走到悬崖边上,怔怔看着深不见底的上边。

    就在赵繇准备一步跨出的时候,身边响起一个温醇嗓音,“天无绝人之路,你就这么对自己失望吗?”

    赵繇泪眼朦胧,转过头,看到一位身材修长的青衫男子,远眺大海。

    当时犹然少年的赵繇抹去眼泪,突然问道:“先生定然是世外高人,能否收我为弟子?我想学习仙家术法!”

    那个男人摇头笑道:“我这个人,从未拜师,也从不收取弟子,怕麻烦。你在这边调养好身体,我就将你送走。”

    赵繇问道:“这里是哪里?”

    男人笑道:“人间,还能是哪里。”

    赵繇大概是破罐子破摔,又是心性最为绝望脆弱之际,很不客气追问道:“我想知道,这是人间的哪里?!”

    男人倒也不生气,微笑道:“不是我故意跟你打机锋,这就是个没有名字的普通地方,不是什么神仙府邸,灵气稀薄,距离中土神洲不算远,运气好的话,还能遇到打渔人或是采珠客。”

    之后赵繇就在这边住下来,修养身体,相处久了,就会发现那个男人,除了脚力不俗,其实很普通。

    即便山顶几座茅屋都藏书颇多,可男人平时没有半句高深言语,每天也要吃饭,经常走下山去海边散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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